岷江诗篇07‖杜甫:石犀行
07石犀行
君不见秦时蜀太守,刻石立作五犀牛。
自古虽有厌胜法,天生江水向东流。[1]
蜀人矜夸一千载,泛溢不近张仪楼。
今年灌口损户口,此事或恐为神羞。[2]
终藉堤防出众力,高拥木石当清秋。
先王作法皆正道,诡怪何得参人谋。[3]
嗟尔五犀不经济,缺讹只与长川逝。
但见元气常调和,自免洪涛恣凋瘵。[4]
安得壮士提天纲,再平水土犀奔茫。[5]
题解:
该诗当写于上元二年(761)秋。《资治通鉴》卷二二二:“九月,甲申,天成地平节,上于三殿置道场,以宫人为佛菩萨,武士为金刚神王,召大臣膜拜围绕。”此诗的讽喻所在,即肃宗生日(九月三日)天成地平节。《孔子家语·五帝德》:“(舜)睿明智通,为天下帝,命二十二臣,率尧旧职,恭己而已。天平地成,巡狩四海,五载一始。”全诗旨在提醒唐肃宗应学舜帝,消除偏见,使用玄宗旧臣(而不是搞政斗,一味清洗),敬肃己身,无为而治,即可真正达到天平地成。天平地成,本谓禹治水成功,地正其势,天循其时,语出《左传·僖公二十四年》:“《夏书》曰‘地平天成’,称也。”杜公春秋笔法,由大禹治水想到李冰治水,以治水之道对应治国之道;以厌胜法对应宫中的“道场”鬼把戏。从最后两句的“提天纲”“平水土”也可看出其讽喻之事为“天成地平节”。前贤仇兆鳌已看出端倪,惜未深究其事。
注析:
[1]刻石立作五犀牛:《华阳国志》云:“李冰作石犀五头,以厌水精,穿石犀溪于江南,命曰犀牛里。”厌胜法,古代方士的巫术活动,用符咒施于某种法物,以此达到制服某种力量的目的。古人作石犀镇水,即为其中一种。前四句表达的意思是,蜀太守李冰修筑都江堰,未能免俗,采用了厌胜法作五犀以镇水,事实上是多余的,改变不了什么。同样的道理,为皇上肃宗祝寿举办“天成地平节”无可厚非,但是这种在宫内设道场,让群臣膜拜假佛菩萨、金刚神王,借以祈祷天下太平的活动,就多余了,没有任何意义。
[2]一千载:指李冰治水到肃宗上元二年已过千年。张仪楼:《华阳国志》云:“张仪筑成都楼,屡颓不立,忽有大龟旋走,巫言依龟行处筑之得坚。城西南楼百余尺,名张仪楼。” 这里代指成都城。灌口:即今日都江堰市。这里四句诗表达的意思是,李冰修建都江堰的确很成功,蜀人颇为此自豪,夸耀千百年来洪水泛滥,从来没有淹没过成都。但是,今年的洪水让灌口受灾,这恐怕会让镇水之神为之羞愧吧。同样的道理,大唐王朝过去的繁华荣景,我们记忆犹新,现在却风雨飘摇,一切荣景岂是佛菩萨、金刚神能佑护的?
[3]这里四句诗表达的意思是:治水成功最终还得依靠众人出力搞好堤防,用木石高筑堤坝抵挡秋潦之水。先王大禹单纯的治水之法才是正道,荒诞诡异的厌胜法岂能成为我们的治水方略。同样的道理,治国如治水,今日大唐王朝要像大禹治水一样求得天平地成,重要的是要依靠众人之力,而不是膜拜假佛菩萨、金刚神王。
[4]缺讹:指李冰所刻的石犀减少和变动的情况。郦道元《水经注》对此有交代:“李冰作石犀五头,后转犀牛二头在府中,一头在市桥,一头沉之于渊。”经济:即经纶济世、经国济民之义。《晋书·殷浩传》有云:“足下沉识淹长,思综通练,起而明之,足以经济。”元气:指构成天地万物的原始物质。《春秋繁露·重政》云:“元者,为万物之本。”王充《论衡》云:“万物之生,全禀元气。”恣:肆意放纵。凋瘵:指困穷之民或衰败之象。西晋木华《海赋》云:“天纲浡潏,为凋为瘵。”这里四句作出感叹,采用五犀镇水厌胜法,肯定不能济世利民,这种石刻之物或减少或变动,最终只会消失在漫漫的岁月长河里。只要天地间万物之元气调和,洪水波涛肆意泛滥进而造成民生困穷的情况才会避免。同样的道理,设道场祈祷假佛菩萨、假护法金刚佑护大唐王朝肯定不行,只有天下保持长时期的祥和,元气满满,民生之忧民生之困才会自然消除。
[5]天纲:古人以江、河为天之纲纪。最后两句仍然聚焦在西晋木华《海赋》一文上,用典说事。《海赋》开篇述说帝舜还在做唐尧臣子的时代,天下洪水泛滥,万里无边无岸,百姓忧之。舜命禹平水土,禹乃开通沟渎,最后达成“江河既导,万穴俱流”“涓流泱瀼,莫不来注”。并由此归结到天成地平的典故上来,说舜帝之德:“命二十二臣,率尧旧职,恭己而已。天平地成,巡狩四海,五载一始。”(《孔子家语·五帝德》)。杜公“致君尧舜上,再使风俗淳”的思想是一以贯之的,包括流放成都期间。既然舜帝用人,有二十二人皆尧帝旧臣,肃宗为什么就要忌惮、排除、清洗玄宗之旧臣呢?写到这里,很清楚杜公还在提此年四月发生的段子璋叛乱。杜公发出的声音是强烈的,渴望有大禹一样的壮士再世,力挽狂澜,重整朝纲,消除安史之乱以来出现的一如洪水滔天的乱象,让各种乱力怪神从此消失得了无踪影。
文献出处:
书名:《全蜀江河诗钞(岷江卷)》
作者:谢祥林
出版社:巴蜀书社
出版时间:2024年6月
页码:P22